嘲笑秦皇汉武的毛泽东为何如此敬重曹操?
发布于 2012-12-18 已有 人阅读
毛泽东诗词《沁园春·雪》,点评了秦皇汉武,唐宗宋祖,以及成吉思汗,表现出他对这五大帝王的关注。他为何未提及曹操呢?按道理讲,在历代帝王将相中,曹操的形象与精神,对毛泽东的影响,并不逊色于那哥几个。可能因为: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魏王曹操,虽最终促进了江山大一统,成为当时最具实力与实权的军政领袖,但生前一直未正式称帝,故意留了最后一级台阶不登临,因而名义上的地位与那五大帝王拉开一点点距离?更重要的,毛泽东对五大帝王是以惋惜的态度进行嘲讽的,而同样的理由很难用来贬低曹操。“略输文采”,“稍逊风骚”,“只识弯弓射大雕”,这些可无法构成曹操的缺点,相反,恰恰是他与其它帝王将相区别开来的强项。
曹操是诗人,且不是风花雪月的婉约派,他喜欢站在两军阵中或赤壁船头横槊赋诗,让天地成为听众。诗对于他不是文字游戏,纯粹为了抒发世无英雄,惟我独尊的豪情,是忍不住喷出来的骄傲。魏晋风流,诗人虽多,又有谁能在胸怀与气魄诸多方面,与曹操这样改写历史的大诗人比一比呢?李白赞不绝口的“蓬莱文章建安骨”,建安风骨是由曹操这把老骨头硬骨头撑起的,怎么可能缺钙呢?
别以为乱世中只出陶渊明那类隐逸诗人,曹操不仅是乱世枭雄,也是乱世中的领风骚者,右手领政治的命脉,左手领文学的风骚。他只用一只手,甚至只用一根小指头,就勾勒出草根诗人与文弱书生全力以赴也很难托举起的重磅诗篇。那哪是写诗啊,明明是在问鼎,扛鼎。那哪是轻如鸿毛的长吟短叹,简直重若泰山。
《龟虽寿》是曹操所作乐府组诗《步出夏门行》中的第四章:“神龟虽寿,犹有竞时。腾龙乘雾,终为土灰。老骥伏枥,志在千里。烈士暮年,壮心不已。盈缩之期,不但在天;养怡之福,可得永年。幸甚至哉,歌以咏志。”都已过了当今老干部离退休的年龄,仍然咬定江山不放松,写出朝气蓬勃的诗言志。当时曹操刚击败袁绍父子,平定北方乌桓,纵横南北,踌躇满志,充满“可上九天揽月,可下五洋捉鳖”的豪情快意。后人评价:“《龟虽寿》更可贵的价值在于开辟了一个诗歌的新时代,汉武帝罢黜百家,独尊儒术,把汉代人的思想禁锢了三四百年,作为一世之雄而雅爱诗章的曹操,带头叛经离道,给文坛带来了自由活跃的空气。”
曹操的《短歌行》,称作短歌是自谦,堪称长歌当哭,悲歌慷慨:“月明星稀,乌鹊南飞。绕树三匝,何枝可依?山不在高,水不在深。周公吐哺,天下归心。”更令我刮目相看的,是曹操不仅有霸气,还有才气,不仅有剑胆,还有琴心,不仅有侠骨,还有柔肠:“青青子衿,悠悠我心。但为君故,沉吟至今。呦呦鹿鸣,食野之萍。我有嘉宾,鼓瑟且笙。”曹操用怜爱的眼神凝视并且大动测隐之心的这只鹿,跟他逐鹿中原所射杀的那只鹿,简直不像是同一只。至少,他带着不同的眼光,不同的心情。为什么他能做到:有时候热血,有时候冷血?有时候多情,有时候无情?有时候贪得无厌,有时候又心如止水?用后来鲁迅的诗句形容最恰当:“无情未必真豪杰,怜子如何不丈夫?”
在电影《铜雀台》里,周润发扮演的曹操,陪汉献帝冬狩,从献帝手中借得玉弓金箭,一举命中奔逃之鹿,交还弓箭时特意强调:“弓是你的,箭是你的,鹿也是你的。”好像自己只是代劳,并不稀罕也无意占有射中的猎物。显得很大方,很大气。其实微笑的枭雄省略了一句潜台词:“你却是我的。”是啊,连你都握在我的手心,你的自然是我的,全都是我的。岂止鹿是猎物,连天子都是掌中之物,被玩弄于股掌之间。江山更是囊中之物,改朝换代如探囊取物。
这位已登临绝顶的大独裁者,一点也不着急,一点不着急揭开最后的面具。他似乎在故意拖延时间,并不是等待时机成熟,更像是为了延长玩味的过程。这一组镜头,是对“挟天子以令诸侯”的形象演绎。周润发把曹操那不露痕迹的傲慢表演得淋漓尽致。
中国诗画同源,诗酒也不分家。从曹操到李白,从魏晋到唐宋,中国酒文化的源头。比李白更早为中国酒文化做广告的是曹操。曹操与刘备,曾经青梅煮酒。曹操佯装醺醉,偶尔露峥嵘,一语道破,石破天惊:“天下英雄,惟使君与操耳!”古人聚饮讲究行酒令,但这恐怕是全世界最具霸气的酒令了,蔑视列强,又暗藏杀机。至少比和平年代的所谓“祝您健康(或发财)”、“生日快乐”之类硬朗千百倍。小小的一句酒令,震破了历史的耳膜,把一整部《三国演义》撞击得嗡嗡作响。曹操并非完全是赳赳武夫,也算个特殊身份的文化人,横槊赋诗,持螯赋诗,尚且有过“对酒当歌、人生几何”抑或“何以解忧、惟有杜康”之类佳句,足以提供给时下某些酒厂做广告词了。
毛泽东的《沁园春·雪》未把曹操跟那五大帝王相提并论,那是因为他敢笑秦始皇只会焚书,敢笑刘项不读书,敢笑唐宗宋祖枉为唐诗宋词盛世之国君,敢笑成吉思汗没文化,却不敢取笑曹操写的是“打油诗”或“丘八诗”。曹操写诗可不是出门打酱油,那是打江山的一双手,手劲与腕力大着呢。瞧他怎么观沧海的:“水河澹澹 ,山岛耸峙。树木丛生,百草丰茂。秋风萧瑟,洪波涌起。日月之行,若出其中。星汉灿烂,若出其里。”那可不是站在海景房的落地玻璃窗前看风景,是逐鹿问鼎者看待人间的沧海桑田之演变。
毛泽东后来在北戴河疗养期间,缅怀曹操,写下了受《观沧海》影响且有当代感的名篇《浪淘沙·北戴河》。“往事越千年,魏武挥鞭,东临碣石有遗篇”,“遗篇”指曹操的《观沧海》诗,“东临碣石”乃该诗首句,引入词中。
近日来中日两国钓鱼岛争端愈演愈烈,电视与网络上到处都是东海与钓鱼岛的画面,莫非又到了“东临碣石,以观沧海”的大历史拐点?我忍不住把曹操的《观沧海》与毛泽东的《浪淘沙·北戴河》拿出来,对照着又读了一遍。真不知这两位都有传奇色彩,也都不无争议的政治家,政治诗人,观沧海时还想到了什么?还有哪些没想到的?会想到今天发生的一切吗?唉,人间正道,什么都在变,不变的是沧桑。天若有情天亦老啊。
和钓鱼岛升温相伴随,国人中关于毛泽东的争论又多了。关于他的是与非,功与过,“毛粉”与“公知”针锋相对。在游行队伍中,还有为此打嘴仗甚至动手的。若问我的观点,我只回答看不透。谁敢说自己真能把历史看透,看懂,看得一清二楚啊。尤其是中国的历史。别说毛泽东了,对于已拉开时间距离的曹操,按道理讲该尘埃落定了吧,该能理性看待并评判了吧,可又有谁能下定论?你下的结论,怎么才可能让所有人都相信并同意?
“大雨落幽燕,白浪滔天”,钓鱼岛外打鱼船,今天收成如何?“一片汪洋都不见,知向谁边?”学着曹操与毛泽东的样子,我也观沧海,看得眼睛都疼了,看得心都痛了。沧海一粟般的小小钓鱼岛,我望穿秋水,也望不穿你。看不透,又看不够。
我不只看沧海,更想同时看看古往今来那些喜欢看沧海的人。看看他们看见过什么,想想他们面对沧海时想过些什么,做过些什么。想对了,还是想错了?做对了,还是做错了?